节选自《工作、消费主义和新穷人》第一章
工作伦理本质是一条戒律。
通过两个预设的前提和假设,从而推导出工作伦理这条戒律。
这两个前提分别是:
为了维持生活并获取快乐,每个人都必须做一些他人认同的有价值的事,并以之获取回报。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所有人都知道“有付出才有收获”,获取之前需要先给予。
安于现状,不思进取是可耻的——道义上来说愚蠢又有害。因满足而停止努力是不明智、不可取的。除非为了完成更多工作而蓄力,否则休息就是不体面的。换而言之,工作本身就是具有价值,是一种崇高且鼓舞人心的活动。
这两个假定分别是:
绝大多数人都有能力工作,通过工作以获取相应回报,用以维持生活。
只有公认的有价值的工作——那些可以要求薪水回报的,可以用于交易的——才会被工作伦理认同。
从而推导出工作伦理戒律:即使你看不到任何(尚未得到的或不需要的)收益,你也应该继续工作。工作即正义,不工作是一种罪恶。
工作伦理仅以资本社会作为对工作的唯一视角,将工作预设成了完全异化的劳动。
将视角越过这不足千年的资本社会发展历史,以人类上万年的发展历史看,团队成员的分工才能使从个体到整体最大化的延续,即便追溯上亿年的物种演化史,依然如此;即便追溯微观也依然,人体内的细胞就是高度分工,从而使每个细胞的寿命远高于细菌,而作为细胞组成的整体——人,其寿命更可以对细菌抱以“夏虫不可语冰”的视角,无论是发展潜力,还是已拥有的能力。
从这个自然界就广泛存在的视角看,预设的两个前提十分浅薄。
劳动——为了自己的目标行动,是理所当然的,他人缔造的任何产出,都只能满足自己一时,想要充分满足自己的需要,就是必须劳动,因为别人没办法知道你想要什么,即使知道这一刻,也没办法知道下一刻你想要的,只有自己的产出,才能充分满足自己的需要。
不思进取的可耻性,事实上不是谁定义的,而是源于物种演化的竞争,并由此印刻到了每个生命体的本能中,自然界通过物种淘汰来实现推陈出新,物种则通过内部个体淘汰来实现推陈出新,从而保证物种的延续,这点也在人类社会充分映射,但人类可以通过学习,通过认知的推陈出新、能力的推陈出新,从而避免个体的淘汰,这才是不思进取被认为可耻的根源。
当然,从“不思进取的可耻性”这里延伸出了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认为人类已经是超高优势物种,不再需要进行内部个体的淘汰”,这里需要从两个层面说明。
首先“人类已经是超高优势物种”仅仅是相对地球物种而言的,无论是可能存在的外星生命,还是恶劣的宇宙环境,当前人类都是脆弱的,即使就地球而言,病毒的进化也依然威胁着全体人类,更别说在个体层面,遇到各种自然危险被淘汰,这种淘汰应当算外部淘汰,还是内部淘汰呢?
另外从认知上来说,个体不被社会淘汰确实理应如此,但从实际出发,具备可行性吗?如何保障该原则的落实?
第二个问题是“社会必然存在个体要被淘汰”,但淘汰和淘汰也不一样,死亡是自然界的淘汰方式,而社会淘汰的方式则是由社会整体缔造的,可以是从失业走向死亡,可以是过得拮据,也可以是单纯的失业,又或者仅仅是不参与社会分工的时候没有决策权。
第三个问题是“休息就是不体面的”,这个前提仅仅是工作伦理的前提的一部分,不是劳动的前提。劳动,特别是没有异化的、为自己而进行的劳动,自己就是劳动的目的,不是维系生存,而是追求自己的意义,这个意义并不由外界赋予,而是由自己定义,因此休息与否全在个人的抉择。
工作伦理中的假定,是当前社会存在的分配问题,但并非没有出路。
首先,工作伦理中的两个假定,实质是分配不均下衍生的社会问题在穷苦阶层上的体现。
现行社会的分配问题大致出于两方面的原因,第一是发展与公平的矛盾,发展的资源投入占据了许多人的生存资源,这点曾经是桎梏,即便现在也有很大的影响,但现在在理论上不应当对绝大多数人的生存造成影响。即在应然的层面,假定“通过工作来维持生活”是不太合理的。
更严谨一点,应该说:假定“通过工作来维持生存”是完全不合理的。当今,在资源极大丰富的今天,需要“通过工作来维持生存”,完全是利用后一种原因的恶果。
如果说发展与公平的矛盾是客观问题,那么通过制度漏洞攫取社会资源就是主观故意,是人性中贪婪部分在现实中的表达。没有任何一种社会制度是完美的,总有这样或那样的漏洞,并且这些漏洞,往往不是一开始就知晓的,多是发展带来的变迁,给许多人带来了损公肥私的机会,从而使少部分人通过各种合法的手段,夺取了许多人的生存资源,这是很多富人起家的根本。最早货币的出现,源于对不同物品生产者的供需调节,从而平衡多方需要,而现实却逆着初衷而行,投机者通过制度的漏洞,故意垄断抬高物价,甚至刻意制造这种可以夺取许多人生存资源的垄断法条。
若在分配相对均衡的条件下, 资源越丰富,那么假定就越立不住脚,当“社会淘汰”不会让个体的陷入温饱危机,两条假定就都无法成立了。即便是现在,通过实事求是的分析,进行价值认定,都可以通过转移支付,极大地缓解第一种假定背后的恶劣情况。
中国的扶贫事业就是典型的例子,不仅仅是将穷苦人群从绝对贫困中挽回,即便对高收入人群而言,也极大地降低了生活成本。劳动,本就应像种田文描述的一样,通过劳动积累释放人们创造力的同时,人们通过创造力为社会整体积累更丰裕的资源,通过为自己劳动,从而惠及社会,再由社会助力自己的劳动,从而更快更好地达到自己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