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怎么总是讲不通?
这与人类大脑中一个特殊的底层机制有关。我是一个浓度不高的二次元,从大学时代开始自学日语,还通过了N 2考试。但是每次和家里人说起我在自学日语这件事儿,他们都会应激一样的极力反对。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孩子你可千万不能当汉奸啊。我尝试过解释,但每次都感觉很无力,道理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学日语和当汉奸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但无论我如何摆事实、讲道理就是没用。
你是不是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对方的理解明显粗浅甚至荒谬,而你在这个问题上已经有了深思熟虑、经得起推敲的看法,如果他愿意静下心来听你讲完,一定可以得出和你相同的结论,但他偏偏就是听不进去。你的每一句解释、每一个论证,不仅不会得到认同,反而只会激活对方反驳的欲望,最终导致完全相反的效果。
你以为是用拳头打在沙地上,只要力气足够大,总能砸出一个坑来。
而现实更像是一拳拳打在水面上,涟漪之后,水面永远会恢复原来的平静,这是为什么呢?
也许从你开始试图说服的那个瞬间起,说服就已经失败了。
这背后其实是一个我们每时每刻都深受其影响,但很少被认真解释过的心理结构、态度系统。依稀上存要读书。你好,我是何西西。欢迎来到人性矩阵第七期,今天我们来聊聊态度系统。态度系统是什么呢?简单来说它是覆盖在认知系统上的一层好坏滤镜。
如果说认知系统的最小单位是符号,那么态度系统的最小单位就是附着在这些符号上的好或者坏的判断。用数学语言来说,态度系统就是一组映射,把符号集合中的元素对应到好坏,这个二元集合上A是好的,这是一个典型的态度。
B是不好的,这是一个更典型的态度。二极管思维是对态度的一个生动的比喻。
所谓的态度系统就是由无数个这样好或者坏的二极管积木所搭建起来的体系,它简单粗暴,非黑即白,不合逻辑,因为它比逻辑更加底层。
2014年我曾经到台湾交换过一个学期,那个时候两岸关系还比较友好,但社交媒体尚未发达,信息流通非常有限。
这趟交换中我发现一部分台湾人对大陆的了解非常的离谱。一位台湾的托尼老师认真的问我,是不是大陆的地铁上很多人不穿衣服?我听到这个问题整个人都懵了,慢慢才明白他看到了一个大陆地铁经线裸男之类的社会新闻,并且默认这是一种常态。我和她解释说,这样的人也许确实存在,但她能成为一个新闻显然是因为很罕见,至少我在北京坐地铁从来没见过。她笑了笑表示,那你还是坐的太少了啦。
而同样一部分大陆人对台湾的理解同样也有着很大的偏差。我回来以后,总有人问我,有没有在台北街头偶遇过明星。
另外还有一些人坚信,每一个台湾人都是分裂分子。
对于遥远的事物,我们总是倾向于用零碎的片段去概括整体。这听起来不太合理,但却是大脑认知过程的一种常态。大脑是一个节俭的预测机器,除非不得已,它总是会尽量使用低认知成本的运行模式。
对于常见、重要、切身相关的事情,它会在现实的反馈逼迫下,逐渐演化出复杂准确的认知模型。但对于一个遥远、陌生、对生存影响微乎其微的对象,大脑只愿意投入极少的认知资源,这就导致她只会为这些对象创建非常少的符号,符号之间的连接也会非常简单。最极端的情况就是只有一个孤00的符号,如果你看过上期视频应该知道,符号的意义来自它所处的整个意义网络,一个单独的符号什么都代表不了,那么仅新建一个符号有什么用呢?
难道还能用来指导行为吗?可以的,大脑为这种尚未长成一个完整认知结构的符号们提供了一个默认的行动方案。
好与坏我们来重新理解一下这两个常用的词,实际上它们是比词汇还要基础的多的机制。好是什么意思?坏又是什么意思?A是好的,意味着我们应当选择亲近支持A B是坏的,意味着我们应当躲避、远离、反对B仅仅依句A很好,占有的信息量非常少,但已经可以用来指导我们的行为。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高明的默认设置,这里必须要稍微规范一下。术语态度系统专门指代这种A很好B很坏的二元判断。认知系统则用来指代除此以外更加复杂的一般命题结构,它们纠缠在一起形成的整体,我们称之为符号系统。
那么为什么要进行这样的区分呢?因为它们的变化规律完全不同,认知系统更加灵活开放,像是一团橡皮泥。
而态度系统就不一样了,像是橡皮泥里藏着的铁丝,顽固僵硬,有粗有细,弯折起来困难重重。从大脑硬件上看,认知系统的变化主要由dpfc脑区负责,遵照逻辑规律追求认知一致性,而态度系统的变化主要由微M P fc脑区负责,同样追求一致性,但并不怎么遵循逻辑。
让我们暂时抛弃逻辑,感受一下态度系统的运作方式。我们回到学日语的例子,对我的家人们,他们内在的符号系统显然是这样的,日本是坏的,而且是很坏很坏的。日本人说日语,因此日语也是很坏的,因此应当远离日语,就是这么简单。这是态度系统追求的一致性,和好的符号相关的符号也是好的,和坏的符号相关的符号也是坏的。
在影响力这本书中,作者用大量例子介绍了6种改变态度的方式。其中一种叫做喜爱原则,正是利用了态度系统这种符号一致性的原理。比如说广告代言就是这么一回事。如果从逻辑角度思考,一个球星或者歌星并不可能对饮料的生产有深入的了解,他们的背书逻辑上没有提供任何实质信息,但他们能提供比逻辑更加底层直接的影响力。我们喜欢某明星,某明星是好的,某明星和某饮料品牌在一起,因此某饮料也就是好的。态度系统的运作就是这么简单,有时候也无需是明星,只要是俊男美女就可以和美好的东西同时出现,就可以增加好感度。
再比如王小波喜欢讲的花剌子墨信使的故事,据传华剌子模的国王听到好消息就奖赏信使,听到坏消息就杀掉信使。这种看似荒谬的做法在现实中其实极为常见。研究表明,即使拍马屁的人被识破,他的好感度也会上升。而指出问题的人,无论语气多么委婉,好感度也一定会降低,这就是态度系统的运作方式,简单、高效,能快速,提供一个行动指南,但同时简陋、荒谬、不合逻辑。
它在简单的、低认知的符号系统中发挥主导作用。那么随着认知提升,符号系统逐渐复杂,态度系统会怎样变化呢?
哪里的二极管最多?很可能是最新最热的社会新闻讨论现场。对于大部分吃瓜群众来说,这种事件遥远低频,对真实的生活几乎没有影响,对它形成的认知也不会经受什么实践反馈。因此大脑会天然的采用低能耗模式,分配很少的认知资源。
从这个角度来说,二极管思维恰恰是另一个层面上的理性,可以避免认知资源的浪费。这样形成的符号系统认知准确度低,复杂度低,态度却极其鲜明,处于认知的初级阶段,就像童话一样,情节简单,人物扁平,善恶分明。
为了更好的理解这种机制,我们来品味一个最常用的词。但是是一个表示转折的连词,我们预期事情应该这样,但是它居然没有这样,这是但是最常见的用法,现实背离预期表示转折。
现在我们来看两句话,看看他们在转折些什么。她长得很漂亮,但是文章写得不好。
白色的衣服很好看,但是不耐脏。
仔细思考一下,这两句话,这两个但是前后真的有逻辑冲突吗?颜良与文丑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好看与耐脏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好像转折了,但好像什么也没有转。
但我们本能的就是会这么说,其实不难发现这里确实有转折,但是是态度上的转折。我们的潜意识似乎预设了这样的前提,好的东西应该完全好,无限好,各个方面都好坏的东西应该完全坏,无限坏,各个方面都坏。
当一个好的标签后面接着一个坏的评价,我们就会觉得需要解释或者转折一下。其实更深一层来看,这本质上还是认知资源的节省。
他长得很漂亮,文章也写得很好。与他长得很漂亮但是文章写的不好这两句话,在认知层面提供的信息量几乎完全一样。
但在态度层面,前一句话只需要储存一个态度,而后一句话需要拼接两个二极管。需要的内存资源更高。因此我们的大脑不愿意轻易的做出这样的调整,除非不得已,这是心理学上光环效应的来源。我们更容易认为一个好的东西在各个方面都好,是因为这样更加节省认知资源。
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这样的经历,当你对一件事情完全不了解的时候,充满了刻板印象,而且往往伴随着很强的态度。
而随着对他逐渐了解,认知越来越复杂深刻,不断接受现实的反馈,原本强烈的态度会弱化甚至完全消失。在你十分熟悉的专业领域中,你几乎不会认定某个符号一定是好的,也不会认定某个符号一定是坏的。越是高频切身经常接受现实反馈的符号系统越不容易有着强烈的态度。
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出行方式的选择。一次出行究竟是该步行、地铁、骑车还是开车?我相信在给出任何具体情境之前,你大概率不会有任何预设的偏好,但这绝不意味着你无法给出行动方案。具体的行动方案显然要综合考虑出行人数、距离、时间、天气等各种因素综合而定。此时,你的态度系统几乎完全退居幕后。因为你已经有一套成熟有效的行动指南,不再依赖简单粗暴的默认模式。
我们来更深的追问一层,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认知越复杂态度系统越弱呢?根本原因是因为态度系统总是要附着于有实体感的符号之上。
越简单的认知系统中,符号的意义越是固定、恒长、完整、拥有自信,接近实体,像一块石头。
而在越复杂的认知系统中,符号的意义越是流动、变化、依赖于情境,没有自信像一条河流。一块乐高看起来永远是方的,而1000块乐高可以拼出任何形状。一个二极管是极端的,而几十万个二极管可以组合出一个led屏幕。
总之,认知越成熟,态度越微弱。
听到这里,你可以发出这样的疑问了,不对,无论是在见证圈、体育圈还是历史圈,很多主播明明知识储备丰富,逻辑清晰,认知相当深刻,但对于一些符号态度还是非常鲜明,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激烈,这是为什么呢?难道他们只是在表演吗?
当然不是,这就涉及到态度系统的第二个功能了,敌我识别器。
在一个网络论坛中有四个人,甲乙丙丁,他们都对某一个符号有着强烈的态度。这个符号具体是什么并不重要,我们就把它叫做A A可能是蔡徐坤,可能是乌克兰,可能是詹姆斯,可能是明朝,可能是中医,也可能是华为。
甲乙是论坛萌新,对相关的话题了解很少,只有非常片段的认知。丙丁是论坛的大神,对相关话题研究深入,知识储备丰富。甲和丙支持A乙和丁反对A那么在这个论坛中,谁和谁更有可能成为朋友呢?
但凡你要网上冲浪的经验,毫无疑问甲跟丙会站在一起,乙跟丁会站在一起。
但如果过滤掉态度层面,从单纯的认知层面来看,丙和丁的认知大概率是最为接近的。尽管从表面上看他们的言论针锋相对,但由于他们的思考都比较深入,认知模型其实会趋于一致,而甲和乙的认知则会各有各的残缺。
事实上,我经常发现那些看似完全对立的观点,在屏蔽掉态度之后,认知模型几乎是一样的。尽管丙和丁都会做出非常有深度的发言,但甲对丁的话会本能的抗拒,还会尝试用自己有限的认知进行反驳,而对丙的话会非常容易接受。尽管A符号实际上在甲性中的意义和在丙性中的意义也完全不同,但是只要态度一致就够了。只要你支持叉叉叉,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对于一个符号,强烈的态度足以凝聚起一个群体,构成一个最简单的意识形态。我们通过态度系统来识别敌我,而反过来,我们的态度系统也需要和自己人进行同步,这是影响力六原则中的从众。
但注意可不是所有人都是众,我们的态度只和我们认同的群体同步。我爷爷对党史有着很深的兴趣,但信息渠道闭塞全部来源于楼下一群晒太阳聊天的大爷们,因此总是有一些非常片面而强烈的观点。我曾经有段时间对党史比较感兴趣,有一些比较深入的阅读。当时我还很年轻幼稚,每次听到他分享一些非常荒谬的言论,我总是忍不住纠正,摆事实、讲道理、翻资料,但是毫无疑问没有任何作用。我说,这可是中央党史研究室写的。我爷爷说,那中央党史研究室有坏人啊。哪怕我偶尔能够说服他矫正一些事实层面的认知,基本上过不了两三天,她又会带着一些荒谬的反驳退回原点。后来我终于明白了,虽然中央党史研究室不可能说服他,但一个退休的老人就可以。他的认同感、归属感完全属于楼下晒太阳的大爷们。
他心中的重是这一群人,他的态度系统始终要和这一群人保持一致。如同水面的连通,其原理对着水面的一部分挥拳,再怎么用力都是不可能在水面上打出一个坑的,因为水在流动。
我看似在说服他一个人,但实际上我是在和这一群人做战斗。人是从众的,但我并不是他的众,尽管我没有血缘之亲。如果你要快速的了解一个人,一个便捷的方式就是弄清他认同怎样的群体。我从来都不只是一个人,我的大脑里住着我们。实际上当我诚实的回顾自己前半生的思想转变,根本性的观念转变,总是伴随着群体归属感的转变。改变态度与转变群体认同是一体两面。
我们通过态度系统识别敌我,建立群体,我们又和群体同步态度系统,这两者之间形成了一种互相加强的正反馈效应。
因此,群体一旦成型,态度就会迅速变得极端化。改变一个人的态度也许很困难,但改变一群人的态度反而比较容易。各种宗教组织、邪教组织、传销组织都很明白这个道理。
只要将信众聚集在一起,塑造共识,陷入于外界的交流,整个群体内部的态度系统就会很快变得越来越极端。关于这点我们下期展开说。
简单总结,态度系统有两个完全不同的功能,一个是作为默认反应模式,在低认知情况下快速给出行动方案,会随着认知成熟逐渐减弱。
另一个是作为敌我识别机制构成一个群体的图腾和纽带,会随着群体观念的同步逐渐加强。这两种功能分别对应着两种行为,这两种行为共同决定了态度系统的强弱。我们现在重新来看一下好与坏的含义。好意味着我们选择支持,坏意味着我们要躲避。反对选择和躲避对应态度系统的默认反应功能,支持和反对对应态度系统的敌我识别功能。我们不妨把前者称为实践行为,后者称为站队行为。
实践行为越多,接受现实的反馈越多,认知系统越成熟,态度系统越弱。
站队行为越多,群体认同感越强,态度系统越强。这就是为什么某些领域更容易犯圈化。
因为在这些领域符号更接近纯粹的图腾实践。行为少而战队行为多。态度系统影响我们的战队行为,而战队行为也在塑造我们的态度系统。回到我们的网络论坛,悟是论坛一个新人,他其实在该领域已经有一定的认知,但一直都是自己默默研究。对A这个符号从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态度,或许还有一点点微弱的好感。有一天他看到了铁粉甲发表的一段支持A的言论,漏洞百出,出于好心,他指出了甲的几处错误,语气相当礼貌克制,但甲的态度系统立刻发出报警。显然,雾被识别为一个敌人。战斗模式开启,甲开始针锋相对,雾感到了明显的攻击性,语气也开始变得犀利。最终,双方的讨论认知含量越来越少,单纯的情绪输出越来越多。在输出的过程中,各种反对A的理由在悟的大脑中被调用和强化。经此一役,悟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黑黑在论坛中为乙和丁的言论点赞,认同感逐渐加深。
这样的事儿在网络上每天都在发生,是先有了站队行为,后有的鲜明态度。一个历史学者,一生皓手穷经,对史诗了如指掌,恐怕很难想象世界上还存在朝代的粉丝。但只要上网兑现三天,他很可能就会成为一生的明粉或者明黑。
这在影响力中被称为一致性原则,指的是我们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