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前言

0.1 本期提问

为何你知道什么对自己有益，却始终难以行动？是什么驱使你锻炼、学习和工作的？当人对毒品上瘾时，大脑中发生了什么？

这期视频会回答学习观 16 期所留下的悬念：在寒武纪，生命除了感知，还演化出了什么重要功能。

0.2 上期回顾

时间跨度有点长，所以让我们先回顾一下，16 期讲了生命的哪些功能。

十多亿年的演化，终于让生命在寒武纪有了成形的神经系统，可以让不同细胞彼此交流，涌现成 了动物这种更高层级的智能体。神经系统的计算能力赋予了动物更强的感知与运动。

而神经系统的可塑性，又使动物能根据经验构建生存所需的新模型，拥有了个体学习能力。

然而，仅仅拥有这些功能的动物，仍然无法生存。

1 行为模式

因为动物的很多行为都共用一个肢体，即使后天可以学习更多的行为，每次也都要选择执行哪一个。

就好比你的手机，虽然可以安装成上百个 app，但每次也只能操作一个。

不仅如此，每次选择时，不同肢体的行为之间还需要相互协调。不能上肢选择攻击，而下肢选择逃跑。

1.1 模式的产生

为了克服这种选择和协调问题，动物演化出了不同的行为模式，并根据当前环境来判断该执行哪一种行为模式。

比如，当判断自己无法抵御外界危害时，就切换到逃跑模式，并把所有肢体（包括内脏器官）行为都改为用于逃跑的模型。

1.2 模式的分析

对于非常低等的动物而言，这或许就足够了，但对于要面对略微复杂些局面的动物，还需要增加一个功能，那就是记录和分析自己在什么环境下，调动了哪种行为模式，便于事后分析。

就好比安保人员，不仅希望安保系统可以抵御外侵，还想要知道系统的不同模式，在什么时候，又是被什么因素所触发。

为此，大脑就需要给这些行为模式分配不同的标签，用于以后的记录和分析。而这就逐渐演化出了：情绪（emotions）系统。攻击模式对应愤怒，逃跑模式对应恐惧。

1.3 情绪的作用

很多人应该都曾疑惑过，为什么人类会有情绪？因为情绪常常让人失控，在《危机边缘》中，也描述过，认为情绪是累赘未来人类，通过技术消除了情绪。

但其实，（相比理性）最先演化出来帮助动物做决策的大脑区域，就是情绪系统，通过快速判断当前环境对自身有利还是有害，从而调动不同的行为模式，而大脑给这些行为模型所赋予的体验就是情绪。

情绪系统的优势在于处理速度非常快，且不需要任何后天学习就能运作。

比如，当你遇到紧急情况时，情绪系统会直接下达指令，没等你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身体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1.4 情绪的权重

我们通常大家都会认为是自己的逻辑在做决策，但逻辑系统其实是后演化出的大脑区域，可以辅助情绪系统做决策，但所有的决策依然要有情绪系统参与。

神经科学家戴维 伊格曼就描述过这种案例：一位工程师在车祸后，突然失去了做任何决策的能力。 原因是，车祸中该工程师的大脑前额叶皮层受到了损伤，导致她的逻辑系统与情绪系统脱节，她依然能够做出逻辑判断，但这些逻辑结论，却无法传达给情绪系统。

可以把逻辑系统想象成公司的智囊团，而情绪系统是公司的决策层。智囊团可以辅助决策层，但却无法绕过决策层做任何决定。而该工程师的情况是，智囊团与决策层之间的通信被切断了。

由于决策层是早期演化出来的老大哥，而智囊团是比较年轻的小老弟，所以决策层也会经常忽视智囊团的建议，这跟很多员工的老板是一样的。

比如，男性在择偶时，逻辑上知道应该考虑组建家庭时所遇到的问题，但还是忍不住地看胸、看脸、看大腿。而且在热恋期，男性的逻辑系统会被抑制，真的就是字面意思上“恋爱让人变傻”，我们所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这么来的。

又如，情侣在争论时，一旦男方不小心触发了女方的防御情绪，那么此时的男方将没有任何机会说服女方，因为情绪系统已经认定当前这个雄性想害她，是时候调动一切“武力”了。可当女方（或男方）被逗笑后，很有可能就会脱离防御模式，开始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有些过分。

所以你会发现，（多数人在一般情况下）在决策中，占有主导权的还是身为老大哥的情绪系统（有例外的基因）。这也是我们难以“知行合一”的原因之一。

那么有了情绪系统后，动物是否就足以存活了呢？答案是：依旧不行。

2 动机引擎

我们知道，生命所做的就是依靠模型，在熵增的环境中维持自身的存在，就像忒修斯之船一样，不断地重组自我。

而为了实现这一目标，要有合适的模型，还要有驱动模型的能量。所以，用于获取能量的呼吸和进食，用于种群学习（建模）的求偶和交配，以及用于个体学习（建模）的探索和归纳等行为，对于动物的存在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需求。

2.1 需求的调控

然而，动物不能分身，受时空的限制，无法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因此在某一时刻，动物就不得不从这些需求中选择一个来满足。

在经济学中，也用「机会成本」一词，来描述“这种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时的损失。

那么，刚被演化出不久的动物，该如何解决这一问题呢？

2.2 动机的产生

我们很自然地就会想到，应该根据需求的迫切程度，来决定优先满足哪一个。

为此，大脑演化出了另一种神经信号，用来估计某个需求的迫切程度，当需求被满足后，估计会降低，而迟迟未能满足时，估计会积累，以帮助动物选择最适合当前需求的行为。

围绕需求优先级的调控，大脑逐渐演化出了一套新系统，也让动物第一次获得了“想要”的感觉，而这个神经信号所代表的就是：动机（motivational salience），具体又可拆分为激励显著性（incentive salience）和厌恶显著性（aversive salience） ，而激励显著性就是我们所说的：欲望（desire）。

2.3 植物与动机

提到欲望，相信有人会认为欲望并非动物所独有，植物也有欲望。但若从欲望的用途来思考时，你会发现，植物其实是不需要欲望也能存活的。植物确实有要满足的生存需求，但它们是被动地等待环境来满足这些需求，并不用对需求的优先级做选择，可以一直执行满足需求的行为。

比如，叶子的向光性、根茎的趋水性、光合作用和呼吸作用都可以同时执行。

我们也可以拿动物的呼吸来说，正常情况下，呼吸是不和其他行为冲突的，所以一直执行即可，即使睡觉也仍在执行，也就不用先产生一个想要呼吸的欲望，然后再呼吸。只有在受阻的时候，呼吸的欲望才开始积累（让其他行为避让）。

2.4 动机与喜悦

先前在讲到情绪系统的时候，恐怕很多人都会认为动物的行为就是“追逐愉悦，避免痛苦”，认为“诱发行为的动机就是愉悦感”，或者说“欲望等于愉悦”。

但欲望和愉悦在大脑中应该是两种不同的神经信号。诱发欲望的行为，未必会带来愉悦；而带来愉悦的行为，也未必会诱发欲望。

神经科学家肯特·贝里奇（Kent C. Berridge）在实验中就发现，通过人工抑制大鼠脑中的多巴胺分泌，可以在不影响大鼠对行为喜悦程度的情况下，降低对行为的欲望。

也在论文中提到“愉悦所涉及的是情绪，“欲望涉及的是动机”，“二者似乎也由不同的神经递质所控制”¹。所以，大家常听到的“多巴胺是快乐药”的说法并不准确，正确的说法是「多巴胺是欲望的信使」，可以让大鼠在不快乐的状态下，持续执行某个行为到死²。

1

Berridge KC, Robinson TE. Parsing reward. Trends Neurosci. 2003 Sep;26(9)

2

Berridge, K. C., and Aldridge, J. W. (2008). Decision utility, the brain and pursuit of hedonic goals. Soc. Cogn. 26, 621–646

「诱发行为的动机并非是愉悦感」的结论似乎有些反直觉，但可以设想，若动物的动机就是愉悦感，那么人类是不应该会去做那些不愉悦，甚至是痛苦的行为的。

比如说学习、攀岩和分娩。学习时会有对未知的恐惧，攀岩时会有身体的疲惫，分娩时会有强烈的疼痛。这些行为都不愉悦，但却能伴随着多巴胺的分泌。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痛并快乐着”，但这里的“快乐”，其实指的是“欲望的满足”。

动机和愉悦受不同的神经系统所控制，也确实符合智能体的设计逻辑。因为属于情绪的愉悦感，可以告诉大脑当前环境对自己是有利还是有害，但却无法告诉大脑，这是不是当前身体最需要的。

若用情绪系统，而不是动机系统来调控行为，那么结果极有可能是，所有动物都一直做自己最愉悦的事情，却完全忽视自己的当前需求，最后耗尽能量而死。关键是，对自己有益的，未必是当前所需的。

3 行为上瘾

不过，当欲望被满足时，需求未必被满足。因为欲望也不是需求本身，而是为了帮助动物选择最适合当前需求的行为，所演化出的一种主观估计。

既然是主观估计，那么就有可能出错，而当控制你行为的动机系统被劫持时，会怎样呢？

3.1 可卡因上瘾

接下来我们就来看看，当使用可卡因（cocaine）后，你的大脑会发生什么。

先回忆一下神经细胞们是如何交流的。在学习观 16 期中讲过，神经细胞们是通过发送不同频率的电脉冲来彼此交流。

相当于每个神经细胞都有一个键盘，但这个键盘只有一个按键，假设是空格键。以不同的力度去按空格，并不会产生不同的意思，只有以不同的频率去按空格时，才会发送不同的信息。

当动机系统高频率敲空格时，相当于告诉大脑，现在的行为正在满足自己的需求，会让大脑对该行为产生更多的欲望；当动机系统低频率敲空格或者不敲空格时，相当于告诉大脑，现在的行为没什么用，大脑也就 不会产生什么欲望。

而多巴胺相当于动机系统按空格的一种力量来源。每次按下后，多巴胺都会被转运体（dopamine transporter）回收（reuptake），意味着按空格的力量消失，于是空格键得以弹起，也就完成了一次敲击动作。

但当可卡因进入大脑后，会阻碍转运体回收多巴胺，相当于每次按空格的力量不会消失，而是不断积累，最终导致空格键无法弹起。就好比一只猫直接踩住了空格键，迫使动机系统不停地发送信息，告诉大脑，不管你刚才做了什么，该行为就是当前最迫切，最能满足需求的行为，其他任何行为都可以等，于是大脑会对再次使用可卡因产生强烈的欲望。

经过大约 5 - 90 分钟后，力量会慢慢消退，空格键也终于弹起来了，而此时的你会觉得萎靡不振，抑郁沮丧。又由于空格键长时间未能弹起，导致按键灵敏度下降，原本可将空格按下去 20 次的力量（口误），现在可能只会按下去 10 次，于是其他系统向动机系统发送的需求都无法正常激起欲望。此时，在动机系统看来，使用可卡因是唯一迫切的需求。

3.2 打游戏上瘾

不过，可卡因上瘾的过程和我们对打游戏上瘾并不是一回事（都有害）。

打游戏上瘾是大脑在正常工作时，所计算出的一种结果。

但可卡因上瘾，相当于大脑直接被外界劫持，不断发送错误的指令，以至于这个原本保障你生存的动机系统，正在害死你自己，而此时你的意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不断重复无意义的行为，却对其他需求提不起欲望。

那么，打游戏上瘾时，大脑是怎样计算的呢？

为什么会判定打游戏能满足最迫切的需求呢？我们又能否根据其原理，设计出掌控自我动机，克服拖延的办法呢？

18 期将深入地讨论这些内容，以及生命所演化出的另一种学习模式。

4 总结

不过，到此，我们已经可以回答开篇的问题了。驱动我们锻炼、学习和工作的并非理性逻辑（不占主导），而是动机系统；正是因为理性无法越过动机系统做决定（单独说不算），才导致我们明明知道什么对自己有益，却难以付诸行动。若动机系统被外界劫持，你也就不再掌控你自己了。而动机系统也正是学习观 16 期所提到的“更重要的功能”。

一次意外，我来到了世间，我走出虚无，睁开了双眼，起初是恐惧（情绪 emotion），耀光（感觉 sensation），噪音（感知 perception），寒冷（感知 perception），随后又是恐惧（情绪 emotion），我可以感到自己颤抖的双手，跳动的心脏，生命在我的血液中流淌，我想活下去（动机 motivation）